歐本海默該文中的一段,
二○○○年聯合國決議禁止內戰多年的獅子山鑽石出口,人權團體「全球證人」(Global Witness)要求鑽石交易商不要買賣這些來自內戰地區的鑽石──所謂「衝突鑽石」(conflict diamonds),在交易時要註明鑽石產地,這又威脅到DTC交易方式。
去年戴比爾斯的營運仍佳,五十五億美元的營收有六億七千六百萬利潤。

讓我想到黑柳徹子的我可以把您當作母親嗎?和來自世界最貧窮國家的報告—西非獅子山共和國
來自世界最貧窮國家的報告—西非獅子山共和國
明明有鑽石可開採!就因為有鑽石可開採?
今年夏天(二○○三年)訪問非洲時,我見到了一群可憐的孩子,其中有從八歲就被迫持槍殺人的少年、在礦區被壓榨勞力的孩子、以及年僅十歲就遭游擊隊強 暴的少女,她們像慰安婦一般每晚成為游擊隊男人洩欲的工具,並被迫隨著游擊隊四處轉戰。我聽說獅子山內戰中曾多次發生史無前例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因而特 地前往當地訪問深入了解,不料傳言果然屬實。
在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親善大使二十年歲月裡,我訪問過非洲許多國家,有因嚴重乾旱飽受飢餓之苦的坦尚尼亞、尼日,飽受激烈內戰蹂躪的安哥拉、莫三比 克、蘇丹、烏干達,有因種族衝突導致上百萬人民遭屠殺的盧安達、成為盧安達難民避難所的薩伊(現為剛果民主共和國)、長期內戰才剛結束不久的衣索比亞、因 沙漠中水源盡失導致遊牧民族無法生活下去的茅利坦尼亞、強迫青少年當兒童兵的利比亞(如今內戰又再度加劇)、以及去年訪問的中央政府名存實亡的索馬利亞。 從飛機上俯瞰這些國家,盡是大地一片荒蕪乾枯,幾乎不見一絲綠意。不過,這次訪問的獅子山卻是另一種景象,從空中俯瞰,四處一片蓊綠,看來是一個豐饒的國 度。我還是第一次在非洲看到這麼多綠景。然而,獅子山卻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該國每三個幼童就有一個在五歲以前夭折,百分之二十七的兒童營養失調,平均 壽命是三十八˙三歲。
非洲真是一塊不可思議的大陸。上帝(或者是其他具有偉大神力的造物主)給予了這片土地特有的恩惠。這裡蘊藏有大量的金礦、鑽石、高科技所必需的稀有金 屬、石油,以及幾乎全產自索馬利亞的、製作東方品味香水所不可或缺的原料乳香等等。然而,非洲人民並未身受其惠,依然被迫過著艱困無比的生活。他們並非懶 惰,他們拼命地工作,但苦難卻接二連三襲來。小時候,我讀完《湯姆叔叔的小屋》這本小說後,心痛無比,現在我又再度想起書中人物所說的話,而且感受比以前 都來得深刻。
「上帝啊,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
「難道這些苦難得到死才能解脫嗎?」
《湯姆叔叔的小屋》的時代早已過去了,然而……。
此行中,我第一次見識到鑽石礦區。據說,如今南非有些金礦坑必須挖到地下四千公尺處才能開採到金礦,礦工必須鑽進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坑道下到坑底,然 後翻過身來仰頭挖掘頭頂上的金礦。當然做這些苦差事的都是黑人礦工。不過,獅子山的鑽石則是採露天開採方式。從直升機向下俯瞰,四處可見一處處的大水坑, 周圍地面凹凸不平,景象說明這裡是昔日開採鑽石的礦址。我見到的鑽石礦區是位於河邊,河的流量很小,為數眾多的小孩與大人手持篩盤雙腳泡在水中,岸邊有人 負責用鐵鏟挖土放進篩盤裡,站在河床上的人立刻把篩盤浸到水裡不斷搖動以淘取鑽石。這景象與我在描述淘金熱電影中所看到的畫面如出一轍。滿滿一篩子的土經 過多次篩洗後漸漸流失,最後留在篩盤上的是無數個小石子,孩子們不斷用手指挑出石子丟進河裡。他們動作之快,讓我不由得擔心地問道:「你們會不會一不小心 把鑽石給丟掉啊?」他們回答:「再怎麼小的鑽石也會閃閃發亮,所以我們一眼就可以辨識出來。」長久下來,他們已經練就了一雙迅速辨識出普通石子與鑽石的好 眼力。
雖然淘鑽的工作僅在雨季過後進行,然而長時間彎腰站在混濁的泥水中,對身體畢竟不是件好事。尤其這國家的水中有一種名為住血吸蟲的可怕寄生蟲,會侵入 人體寄生在血管中,最後導致肝臟等內臟病變乃至死亡。此外,瘧疾該國兒童的第一大死因。孩子們幾乎全都赤裸著上身,泡在泥水中工作,儘管一到傍晚,帶有瘧 疾原蟲的蚊子便會出來肆虐,他們仍站在水中不停地搖動篩盤淘洗鑽石,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篩盤,不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片刻也不休息。「你們這樣工作一整天,可 以領到多少錢?」我問道。得到的答案是:「中午可以領到一碗米飯。」他們整日彎著腰泡在水裡,所得的報酬僅是一碗飯。如果幸運找到鑽石,他們得立刻把鑽石 拿到管理者那裡,倘若隱匿不報,一旦被發現可就性命不保。當然,縱使找到鑽石,他們也不會因而獲得與鑽石等值的報酬,但那畢竟是一筆現金收入,因此儘管早 已汗水淋漓,他們仍絲毫不懈怠地搖動篩盤,。負責挖土的人也是汗流浹背。我蹲在一旁看了約二十分鐘,並沒看到有人發現鑽石。雖然很清楚鑽石不是那麼簡單就 可以採得,我還是懷著祝福的心情,注視著篩盤。另一方面,我也不禁比較起當地與日本打工薪資間的差距,就拿在日本速食店打工的時薪為例,相對之下,獅子山 的孩子泡在水裡一整天的報酬就只是一餐飯,而且僅僅是一小碗米飯。
我在一場晚宴中得知獅子山的鑽石可都是高品質的寶石。此行,我應邀參加了日本名譽總領事在獅子山首都自由城舉辦的一場晚宴,兩旁坐著總領事與該國衛生 部長。這位衛生部長是一位身材高大肥胖的女性,聰明有才幹,行事積極有魄力,我們此行訪問獅子山,她還特地抽空陪同。用餐時,部長對我說:「獅子山出產的 鑽石品質相當好喔,您要不要看一看?」我回答:「真的嗎?那我一定得見識見識。」部長對對面的一位老婦人說:「把妳的戒指借她看一下吧。」那位婦人頭上纏 著頭巾,身穿奇異的民族服裝,她沉默寡言,散發一股威嚴之氣,有類似美國先住民酋長之處。後來果然聽說那位老婦人是該國的一位大酋長,擁有鑽石礦山。獅子 山原為英國殖民地,以英語為官方語言,不過發音有很重的當地口音,很難聽懂,但幸好還可以溝通。那位女酋長從手指上取下戒指,說:「鑽石、真的、從我的礦 區挖出來的。戒指、製作、以色列!」我不是鑽石專家,不清楚她為何說戒指是在以色列鑲的,但聽說全球有許多鑽石聯盟,買賣流程也相當複雜。不管怎麼樣,我 還是很想看看獅子山的鑽石。一談到戒指,衛生部長頓時露出女人天性,她告訴我:「這枚戒指上的鑽石雖然很小,可是每一顆都閃閃發亮,正中間那顆算是大的, 這些鑽石可都是從她的礦區開採出來的喔,聽說這枚戒指就是用孩子們採集來的鑽石做成的呢。」說著,把戒指遞給了我。此時,我才明白原來鑽石品質差異這麼 大。當然,如果是一克拉的鑽石,我多少也分辨得出品質的好壞,我也知道同樣是一克拉的鑽石,價格有高有低,相差懸殊,便宜一點的十幾萬日圓,貴的聽說可以 高達一千萬日圓。假如是藍色或粉紅色等有顏色的彩鑽,一克拉更可高達日幣兩千五百萬。可是,我從來沒想過碎鑽的品質和價位等問題。那位老婦人的戒指上鑲滿 了碎鑽,中間鑲有一顆大一點的、約半克拉的鑽石。我們所在的位置燈光昏暗,沒有什麼反射的光源,但那些碎鑽卻宛如天上繁星般地閃閃生輝璀璨奪目。我也有一 枚樣式類似的戒指,但碎鑽的光澤完全無法與其媲美。一邊欣賞著老婦人的戒指,讓我依稀體會到獅子山鑽石的高品質,相對也惹來更多的覬覦。另一方面,我也了 解以後要買碎鑽時,可不能輕率地就說「我要買獅子山的」。
內戰結束之前,獅子山反政府軍控制了所有鑽石礦區。而收受反政府軍走私的鑽石,提供其大量軍火的正是鄰國 賴比瑞亞總統泰勒。長達十年的內戰,造成無數兒童身心備受摧殘,家庭支離破碎,而泰勒卻趁機中飽私囊,把大筆金錢匯入自己在世界各地銀行戶頭裡。
三年前,訪問 賴比瑞亞時,我曾明確問過泰勒總統有關「以武器換取鑽石」的問題,總統對此當然是矢口否認。但最近賴比瑞亞又再度陷入激烈內戰,因此獅子山特別法庭已正式起訴了總統泰勒。這位總統在國際上早已聲名狼藉,這回美國終於決定出兵進入賴比瑞亞協助維和,唯有把泰勒總統請下台,方能恢復賴比瑞亞與獅子山昔日和平。最後,在奈及利亞願提供流亡庇護的保證下,泰勒總統答應下台,離開賴比瑞亞。但他又以保障個人人身安全為由,不願提出去國日期。日期雖已在近日內敲定,但未來仍充滿變數。這回訪問獅子山,我也聽說泰勒總統在瑞士銀行的存款已經被凍結。此時,我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賴比瑞亞見到的那些兒童兵。賴比瑞亞為了補充兵源,強迫孩童武裝上戰場,在國際上惡名昭彰。我見到一位十六歲少年,他從十歲被迫充當兒童兵,雙臂自手肘以下都被砍斷了。據他說是被獅子山游擊隊用柴刀砍斷的。泰勒總統是否想過這些孩子們的淚水呢?一八四○年,被美國解放的黑奴乘著船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漂流到了一處海灣,上岸之後,黑奴們由衷地高喊「自由(liberty)」,因此便以「自由」一詞作為賴比瑞亞(Liberia)的國名。但該國長期以來都未能享有自由。而同時期漂流到鄰國獅子山的黑奴們則將首都命名為 Freetown「自由城」。
為了說明鑽石,附帶提了許多 賴比瑞亞的 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考慮到如果不加上這段說明,讀者們可能很難了解獅子山內戰為何會延續這麼久。擁有武器的反政府軍(RUF)佔領了鑽石礦區,人民當 然無法蒙受其利。建築物幾乎全被破壞殆盡。我還採訪了許多孩子,其中絕大部分的少年都是從八歲就被迫持槍,接受訓練,對人開槍射擊,倘若不服從,便會遭到 反政府軍殺害。我在獅子山難民營裡也見到了兩位十五歲少年。(我在此也見到一群Peace Winds Japan的熱心義工們。)
這一天,下著傾盆大雨,難民營一片汪洋。這座難民裡住著一對年輕夫妻收養孤兒視如己出,倘若有一天找到孩子的親生父母,他們也將無怨無悔地將孩子送回 父母親的懷抱。我在他們的小屋一邊躲雨,一邊進行採訪。兩個曾是兒童兵成員的少年被領進屋裡,兩人渾身溼透,垂在額頭的髮稍還不停滴著水滴。兩人看起來有 點像小流氓,我在他們中間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看他們。三年前我在 賴比瑞亞見 到的那些十六歲的兒童兵,個個人高馬大。但這兩個少年雖然已經十五歲,卻長得很瘦小。我左手邊的孩子身穿紅色襯衫,兩腿叉開態度傲慢地坐在椅子上。右邊的 少年穿著一件藍色襯衫,顯得相當拘謹,身體前傾地坐著,看也不看我一眼。他們坦承從八歲就被迫持槍接受訓練,對人開槍射擊,直到最近才放下槍枝。我們沒有 理由責備這兩個孩子,因為是大人教唆這些天真無邪年僅約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去殺人的。這些受人誘騙的孩子,無依無靠,游擊隊員成為他們唯一的依仗,每當孩子 們開槍殺人,游擊隊員便極力讚揚他們幹得好,巧妙地利用孩子作為戰爭工具。我問:「聽說軍隊還讓你們吸毒以減輕開槍殺人的恐懼,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右 邊的少年低聲地說:「他們在我們身上注射古柯鹼,還讓我們吸食各種毒品。」說著,並給我看他那佈著針眼的手臂。「你拿槍拿了幾年?」「六年左右。」「這麼 說,你直到去年還在開槍殺人,是嗎?」少年注視著前方,神情黯然地點了點頭。左邊那個穿紅衣的孩子則語氣爽朗地說道:「我可沒吸毒,我不必吸毒壯膽照樣敢 開槍。」他說他是因為看到朋友都去當兒童兵拿起槍枝打仗,所以自己也想嚐嚐拿槍的滋味。以往耳聞或目睹孩子們可憐遭遇時,我也很少落淚,一來是情況不允 許,二來是有失禮儀,因此我總是強忍住淚水,不讓自己哭出來。但這回訪問獅子山,隨處可見境遇悽苦的孩子們,我內心也不同以往滿溢著難耐的酸楚。誇獎這些 孩子殺戮行為的大人,不知何時已消失了蹤影。孩子們這才了解之前大人唆使他們去做的勇敢行為,原來是件壞事,他們在大人誇獎下自願賣命做的事,都是壞事。 我起身摟住右手邊的男孩,說:「從今以後忘掉仇恨,不要憎恨他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努力學習去愛別人吧。」這位非洲少年身材瘦小,骨瘦如柴,完全不像十 五歲,想像著他以往所受的苦難,我不禁一陣鼻酸。
這時,這個頭髮還滴著水滴的男孩突然真情流露,對我訴說道:「每天睡覺時,我總是在想念著我的爸媽,我好想念他們,腦子裡都是他們的影子,我真的好想 念他們。」他用手上那頂被雨水溼透的毛線帽匆匆拂過眼角。或許這是這位曾是英勇兒童兵的少年第一次落淚。進門時是那麼桀驁不馴,但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歷經苦 難、滿心傷痕的孩子。我緊緊摟住那個孩子,靜靜聽著雨水打在白鐵皮屋頂的雨聲。他在我懷裡顫動著肩膀。真不知還有多少像他這樣的孩子。我早已分不清臉上的 是雨水還是淚水。這些兒童兵內心的創傷日後不知會給他們的人生帶來何種影響?誰又該為此負責?我由衷希望日本年輕一代能由此了解到戰爭的殘酷與無情。
而女孩們的境遇就更加悲慘了,我所見到的女孩幾乎個個遭到強暴。我前往一處由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協助設立的小小職業訓練所訪問,那裡有婦女教導這些女孩染布 刺繡,幫助她們學習一技之長。我在那裡見到一個名叫馬莉雅的十七歲女孩,他們在睡夢中突然遭到游擊隊襲擊,她和父母逃了出來,但父母很快就被抓住,她眼睜 睜地看著他們被殺害,而自己也被強行帶到草叢裡,並遭到強暴。當時她才十歲。從那以後,她就被迫隨著游擊隊四處轉戰,每天都遭到不同男人的姦淫。白天還得 做苦工,幫游擊隊做飯,搬運東西,到了晚上則是變成許多男人的洩欲工具。少女們從十歲左右就被迫過著宛如慰安婦的生活。同伴中有許多人都已經死了。馬莉雅 的這種悲慘生活一直持續了三年多,有一天終於幸運獲救,得以返回自已的家園。然而,兄弟姊妹、叔叔、阿姨都不在了,等了好久好久,就是沒有人回來,她這才 明白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孤兒。「妳有沒有結婚對象啊?」我問道。她搖搖頭說:「我是個孤兒,也沒人幫我出陪嫁金,而且……」淚珠從她的大眼睛簌簌落下。屋 裡一片昏暗,我們面對面坐著。坐在我對面的她在十歲目睹父母慘遭被殺,又在極度恐懼無助中遭到強暴,之後更被仇敵持續姦淫好幾年,並被壓榨勞力做苦工。
儘管心想無論用什麼話語都不足以撫慰她的心靈創傷,但我還是摟摟她那瘦削的身子說:「妳一定可以找到一個真心愛妳的人,而且妳還會染布。」她把臉埋在 我的胸前,喃喃地說道:「我可以把您當作母親嗎?」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給嚇了一跳,但也因此了解包括難民營中的那位兒童兵在內,這些從八歲、十歲小小年 紀就被迫離開父母身邊的孩子內心,一定無比寂寞。我緊擁著她說:「當然可以啊。」
之後我又見到好幾位當過兒童兵的少年,以及年幼便慘遭強暴的少女。有人告訴我,這些宛如慰安婦的女孩子被稱為「bush wife」(灌木叢中的妻子)。一般而言,聽小孩子說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這些孩子所講述的內容都只能用悲慘來形容。一個曾是兒童兵的少年主動詳述了自 已的遭遇,他說,有一天游擊隊攻進村子,把他們的房子搗毀,家人四散奔逃,他逃出來後卻找不到家人,天色又黑,一個人也不知道上哪裡去,正打算折回去時, 聽到村民們個個高喊「快逃!快逃!」只好跟著大家跑,結果便和家人失散了。想像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驚慌失措東跑西竄的情景,我整顆心都揪在一起了。我經歷 過戰爭,很能體會在驚慌中胡亂逃竄的孩子的心情,因此也更加心痛。有一些曾是少年兵成員的少年或被當作慰安婦般對待的少女則在鑽石礦區淪為奴工。聯合國兒 童基金會不斷努力想讓這些孩子到學校接受教育,但他們為了生活,還是不得不到礦區工作。
此外,手段殘暴的叛軍游擊隊也常以砍斷手臂等慘無人道手段虐待無辜百姓,威脅人心。沒有手便無法工作,相對地也就成為國家的負擔,甚至有傳聞指出叛軍 的另一居心是讓人無法在選舉時圈選投票。此行,我也拜訪了在獅子山工作長達二十五年的日本修女根岸美智子女士,從訪談中我了解到她是一位外柔內剛的女性。 她告訴我們一件慘絕人寰的事。內戰期間,正當大家都沒食物可吃的時候,有一天,肉店裡突然進了許多鮮肉,大家爭相搶購,後來才知道那是被游擊隊殺害的人身 上的肉,這又是游擊隊的一項陰謀。
由於該國總統正出席非洲聯盟高峰會議,不在國內,因此是由副總統接見我們。副總統是前司法部長,也曾擔任過最高法院院長,據說他也是國家重建計畫的主 要負責人,他為人溫文儒雅,訪談中開頭就說:「我首重教育問題,我要盡力讓我國的每一個孩子有受教育的機會。」因為那些兒童兵的少年以及「灌木叢中的妻 子」的少女們完全沒有受教育的機會。
我是七月底前往該國訪問的,當時正值雨季,經常是大雨傾盆,去貧民區訪問時,也往往碰到大雨。一下起大雨,孩子們不分男孩女孩,紛紛光著身子從家裡蹦 蹦跳跳地跑到路上嬉戲,似乎把雨水當成洗澡用的蓮蓬頭。孩子一發現我們,便又笑又叫地四散而去,轉眼不見蹤影。道路兩側也很快形成湍急的水流,雨水像小河 般地穿過一戶戶家徒四壁的人家。
儘管如此,卻很少有居民可以喝到乾淨的飲用水。許多女性在懷孕和生產的過程中喪命,罹患瘧疾和愛滋病的人也不在少數。許多年輕人在難民營中聲嘶力竭地 呼籲大家防治愛滋病。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正努力籌措發放耐用的特殊蚊帳,以防止居民被傳播瘧疾的病媒蚊叮咬。我們來到一所設備簡陋的小學訪問,教室屋頂上舖 的是椰子葉,一群小學生頂著酷暑把他們將來的夢想寫在紙上拿給我看,其中有「醫生」「律師」「工程師」「老師」等。孩子們個個眼裡閃爍著光芒,我從他們身 上體會到只要和平到來,這個國家一定可以一步步往前邁進。由於醫院也全遭破壞殆盡,因此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協助當地居民搭建了臨時診所,儘管醫療環境欠佳, 醫生和護士們仍竭盡全力為孩子們接種疫苗。我看到一個一歲半體重卻只有六公斤的小孩正在嚎啕大哭。候診室中擠滿了小孩與他們的母親,空氣渾濁,幾乎令人窒 息。之前醫生曾叮嚀一位母親:「嬰兒出生以後,記得抱來給我們檢查一下嬰兒的健康狀況。」結果那位婦人果真在產後兩個小時便抱著嬰兒走了三十公里路來到醫 院,讓人佩服不已。母親顯得非常疲憊,但嬰兒看起來很健康,臍帶也處理很好。這些人真是老實純樸得可愛!但另一方面,醫師嚴重短缺,平均每十萬人才有一位 醫師,這是在日本所難以想像的。
訪問結束後,我繞經紐約返回日本。女演員葛倫克蘿絲告訴我:「聯合國和平大使麥克道格拉斯已經將兒童兵的故事製作成一個電視節目。」希望這節目能喚起世人 對兒童兵等問題的重視,也期望獅子山這個國家向世人展現和平果實的日子能早日到來,正如該國的鑽石一般不論多麼細小都是炫亮閃耀。讓大家共同努力幫助那群 孩子忘卻傷心記憶,撫平心靈創傷,讓他們都能早日到學校受教育。
此行訪問獅子山,不論去哪裡都是乘坐聯合國軍用二十人座直昇機,因此有一段時間我耳裡總是響著類似蟬鳴的聲音。臨別前,一位負責護衛我的安全的女警, 在機場不禁傷心落淚,她一邊拭去淚水一邊對我們行舉手禮。這裡的人們都背負著或多或少的傷痛,然而每一個人卻都誠心努力地接待我們。還有那些模仿我說日語 的小學生,也好可愛。有一次,我對攝影記者平間先生說:「平間先生、我可以在這裡呼籲大家捐款嗎?」小朋友們紛紛學著我的口吻說:「平間先生、可以、呼 籲、捐款、嗎?」大家聽了都捧腹大笑。小孩子真是既天真又可愛呀!
在即將截稿之際,終於傳來了「泰勒總統走避他國」的消息。前幾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一群身穿T恤的賴比瑞亞少年手持步槍與火箭砲遊走街頭,高喊「槍斃泰勒」的照片。泰勒總統下台流亡他國,從今以後賴比瑞亞和獅子山必能逐漸脫離可怕的夢靨,一步步邁向和平。我和孩子們一起衷心祈禱和平幸福的日子早日到來。
今年夏天(二○○三年)訪問非洲時,我見到了一群可憐的孩子,其中有從八歲就被迫持槍殺人的少年、在礦區被壓榨勞力的孩子、以及年僅十歲就遭游擊隊強 暴的少女,她們像慰安婦一般每晚成為游擊隊男人洩欲的工具,並被迫隨著游擊隊四處轉戰。我聽說獅子山內戰中曾多次發生史無前例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因而特 地前往當地訪問深入了解,不料傳言果然屬實。
在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親善大使二十年歲月裡,我訪問過非洲許多國家,有因嚴重乾旱飽受飢餓之苦的坦尚尼亞、尼日,飽受激烈內戰蹂躪的安哥拉、莫三比 克、蘇丹、烏干達,有因種族衝突導致上百萬人民遭屠殺的盧安達、成為盧安達難民避難所的薩伊(現為剛果民主共和國)、長期內戰才剛結束不久的衣索比亞、因 沙漠中水源盡失導致遊牧民族無法生活下去的茅利坦尼亞、強迫青少年當兒童兵的利比亞(如今內戰又再度加劇)、以及去年訪問的中央政府名存實亡的索馬利亞。 從飛機上俯瞰這些國家,盡是大地一片荒蕪乾枯,幾乎不見一絲綠意。不過,這次訪問的獅子山卻是另一種景象,從空中俯瞰,四處一片蓊綠,看來是一個豐饒的國 度。我還是第一次在非洲看到這麼多綠景。然而,獅子山卻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該國每三個幼童就有一個在五歲以前夭折,百分之二十七的兒童營養失調,平均 壽命是三十八˙三歲。
非洲真是一塊不可思議的大陸。上帝(或者是其他具有偉大神力的造物主)給予了這片土地特有的恩惠。這裡蘊藏有大量的金礦、鑽石、高科技所必需的稀有金 屬、石油,以及幾乎全產自索馬利亞的、製作東方品味香水所不可或缺的原料乳香等等。然而,非洲人民並未身受其惠,依然被迫過著艱困無比的生活。他們並非懶 惰,他們拼命地工作,但苦難卻接二連三襲來。小時候,我讀完《湯姆叔叔的小屋》這本小說後,心痛無比,現在我又再度想起書中人物所說的話,而且感受比以前 都來得深刻。
「上帝啊,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
「難道這些苦難得到死才能解脫嗎?」
《湯姆叔叔的小屋》的時代早已過去了,然而……。
此行中,我第一次見識到鑽石礦區。據說,如今南非有些金礦坑必須挖到地下四千公尺處才能開採到金礦,礦工必須鑽進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坑道下到坑底,然 後翻過身來仰頭挖掘頭頂上的金礦。當然做這些苦差事的都是黑人礦工。不過,獅子山的鑽石則是採露天開採方式。從直升機向下俯瞰,四處可見一處處的大水坑, 周圍地面凹凸不平,景象說明這裡是昔日開採鑽石的礦址。我見到的鑽石礦區是位於河邊,河的流量很小,為數眾多的小孩與大人手持篩盤雙腳泡在水中,岸邊有人 負責用鐵鏟挖土放進篩盤裡,站在河床上的人立刻把篩盤浸到水裡不斷搖動以淘取鑽石。這景象與我在描述淘金熱電影中所看到的畫面如出一轍。滿滿一篩子的土經 過多次篩洗後漸漸流失,最後留在篩盤上的是無數個小石子,孩子們不斷用手指挑出石子丟進河裡。他們動作之快,讓我不由得擔心地問道:「你們會不會一不小心 把鑽石給丟掉啊?」他們回答:「再怎麼小的鑽石也會閃閃發亮,所以我們一眼就可以辨識出來。」長久下來,他們已經練就了一雙迅速辨識出普通石子與鑽石的好 眼力。
雖然淘鑽的工作僅在雨季過後進行,然而長時間彎腰站在混濁的泥水中,對身體畢竟不是件好事。尤其這國家的水中有一種名為住血吸蟲的可怕寄生蟲,會侵入 人體寄生在血管中,最後導致肝臟等內臟病變乃至死亡。此外,瘧疾該國兒童的第一大死因。孩子們幾乎全都赤裸著上身,泡在泥水中工作,儘管一到傍晚,帶有瘧 疾原蟲的蚊子便會出來肆虐,他們仍站在水中不停地搖動篩盤淘洗鑽石,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篩盤,不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片刻也不休息。「你們這樣工作一整天,可 以領到多少錢?」我問道。得到的答案是:「中午可以領到一碗米飯。」他們整日彎著腰泡在水裡,所得的報酬僅是一碗飯。如果幸運找到鑽石,他們得立刻把鑽石 拿到管理者那裡,倘若隱匿不報,一旦被發現可就性命不保。當然,縱使找到鑽石,他們也不會因而獲得與鑽石等值的報酬,但那畢竟是一筆現金收入,因此儘管早 已汗水淋漓,他們仍絲毫不懈怠地搖動篩盤,。負責挖土的人也是汗流浹背。我蹲在一旁看了約二十分鐘,並沒看到有人發現鑽石。雖然很清楚鑽石不是那麼簡單就 可以採得,我還是懷著祝福的心情,注視著篩盤。另一方面,我也不禁比較起當地與日本打工薪資間的差距,就拿在日本速食店打工的時薪為例,相對之下,獅子山 的孩子泡在水裡一整天的報酬就只是一餐飯,而且僅僅是一小碗米飯。
我在一場晚宴中得知獅子山的鑽石可都是高品質的寶石。此行,我應邀參加了日本名譽總領事在獅子山首都自由城舉辦的一場晚宴,兩旁坐著總領事與該國衛生 部長。這位衛生部長是一位身材高大肥胖的女性,聰明有才幹,行事積極有魄力,我們此行訪問獅子山,她還特地抽空陪同。用餐時,部長對我說:「獅子山出產的 鑽石品質相當好喔,您要不要看一看?」我回答:「真的嗎?那我一定得見識見識。」部長對對面的一位老婦人說:「把妳的戒指借她看一下吧。」那位婦人頭上纏 著頭巾,身穿奇異的民族服裝,她沉默寡言,散發一股威嚴之氣,有類似美國先住民酋長之處。後來果然聽說那位老婦人是該國的一位大酋長,擁有鑽石礦山。獅子 山原為英國殖民地,以英語為官方語言,不過發音有很重的當地口音,很難聽懂,但幸好還可以溝通。那位女酋長從手指上取下戒指,說:「鑽石、真的、從我的礦 區挖出來的。戒指、製作、以色列!」我不是鑽石專家,不清楚她為何說戒指是在以色列鑲的,但聽說全球有許多鑽石聯盟,買賣流程也相當複雜。不管怎麼樣,我 還是很想看看獅子山的鑽石。一談到戒指,衛生部長頓時露出女人天性,她告訴我:「這枚戒指上的鑽石雖然很小,可是每一顆都閃閃發亮,正中間那顆算是大的, 這些鑽石可都是從她的礦區開採出來的喔,聽說這枚戒指就是用孩子們採集來的鑽石做成的呢。」說著,把戒指遞給了我。此時,我才明白原來鑽石品質差異這麼 大。當然,如果是一克拉的鑽石,我多少也分辨得出品質的好壞,我也知道同樣是一克拉的鑽石,價格有高有低,相差懸殊,便宜一點的十幾萬日圓,貴的聽說可以 高達一千萬日圓。假如是藍色或粉紅色等有顏色的彩鑽,一克拉更可高達日幣兩千五百萬。可是,我從來沒想過碎鑽的品質和價位等問題。那位老婦人的戒指上鑲滿 了碎鑽,中間鑲有一顆大一點的、約半克拉的鑽石。我們所在的位置燈光昏暗,沒有什麼反射的光源,但那些碎鑽卻宛如天上繁星般地閃閃生輝璀璨奪目。我也有一 枚樣式類似的戒指,但碎鑽的光澤完全無法與其媲美。一邊欣賞著老婦人的戒指,讓我依稀體會到獅子山鑽石的高品質,相對也惹來更多的覬覦。另一方面,我也了 解以後要買碎鑽時,可不能輕率地就說「我要買獅子山的」。
內戰結束之前,獅子山反政府軍控制了所有鑽石礦區。而收受反政府軍走私的鑽石,提供其大量軍火的正是鄰國 賴比瑞亞總統泰勒。長達十年的內戰,造成無數兒童身心備受摧殘,家庭支離破碎,而泰勒卻趁機中飽私囊,把大筆金錢匯入自己在世界各地銀行戶頭裡。
三年前,訪問 賴比瑞亞時,我曾明確問過泰勒總統有關「以武器換取鑽石」的問題,總統對此當然是矢口否認。但最近賴比瑞亞又再度陷入激烈內戰,因此獅子山特別法庭已正式起訴了總統泰勒。這位總統在國際上早已聲名狼藉,這回美國終於決定出兵進入賴比瑞亞協助維和,唯有把泰勒總統請下台,方能恢復賴比瑞亞與獅子山昔日和平。最後,在奈及利亞願提供流亡庇護的保證下,泰勒總統答應下台,離開賴比瑞亞。但他又以保障個人人身安全為由,不願提出去國日期。日期雖已在近日內敲定,但未來仍充滿變數。這回訪問獅子山,我也聽說泰勒總統在瑞士銀行的存款已經被凍結。此時,我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賴比瑞亞見到的那些兒童兵。賴比瑞亞為了補充兵源,強迫孩童武裝上戰場,在國際上惡名昭彰。我見到一位十六歲少年,他從十歲被迫充當兒童兵,雙臂自手肘以下都被砍斷了。據他說是被獅子山游擊隊用柴刀砍斷的。泰勒總統是否想過這些孩子們的淚水呢?一八四○年,被美國解放的黑奴乘著船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漂流到了一處海灣,上岸之後,黑奴們由衷地高喊「自由(liberty)」,因此便以「自由」一詞作為賴比瑞亞(Liberia)的國名。但該國長期以來都未能享有自由。而同時期漂流到鄰國獅子山的黑奴們則將首都命名為 Freetown「自由城」。
為了說明鑽石,附帶提了許多 賴比瑞亞的 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考慮到如果不加上這段說明,讀者們可能很難了解獅子山內戰為何會延續這麼久。擁有武器的反政府軍(RUF)佔領了鑽石礦區,人民當 然無法蒙受其利。建築物幾乎全被破壞殆盡。我還採訪了許多孩子,其中絕大部分的少年都是從八歲就被迫持槍,接受訓練,對人開槍射擊,倘若不服從,便會遭到 反政府軍殺害。我在獅子山難民營裡也見到了兩位十五歲少年。(我在此也見到一群Peace Winds Japan的熱心義工們。)
這一天,下著傾盆大雨,難民營一片汪洋。這座難民裡住著一對年輕夫妻收養孤兒視如己出,倘若有一天找到孩子的親生父母,他們也將無怨無悔地將孩子送回 父母親的懷抱。我在他們的小屋一邊躲雨,一邊進行採訪。兩個曾是兒童兵成員的少年被領進屋裡,兩人渾身溼透,垂在額頭的髮稍還不停滴著水滴。兩人看起來有 點像小流氓,我在他們中間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看他們。三年前我在 賴比瑞亞見 到的那些十六歲的兒童兵,個個人高馬大。但這兩個少年雖然已經十五歲,卻長得很瘦小。我左手邊的孩子身穿紅色襯衫,兩腿叉開態度傲慢地坐在椅子上。右邊的 少年穿著一件藍色襯衫,顯得相當拘謹,身體前傾地坐著,看也不看我一眼。他們坦承從八歲就被迫持槍接受訓練,對人開槍射擊,直到最近才放下槍枝。我們沒有 理由責備這兩個孩子,因為是大人教唆這些天真無邪年僅約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去殺人的。這些受人誘騙的孩子,無依無靠,游擊隊員成為他們唯一的依仗,每當孩子 們開槍殺人,游擊隊員便極力讚揚他們幹得好,巧妙地利用孩子作為戰爭工具。我問:「聽說軍隊還讓你們吸毒以減輕開槍殺人的恐懼,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右 邊的少年低聲地說:「他們在我們身上注射古柯鹼,還讓我們吸食各種毒品。」說著,並給我看他那佈著針眼的手臂。「你拿槍拿了幾年?」「六年左右。」「這麼 說,你直到去年還在開槍殺人,是嗎?」少年注視著前方,神情黯然地點了點頭。左邊那個穿紅衣的孩子則語氣爽朗地說道:「我可沒吸毒,我不必吸毒壯膽照樣敢 開槍。」他說他是因為看到朋友都去當兒童兵拿起槍枝打仗,所以自己也想嚐嚐拿槍的滋味。以往耳聞或目睹孩子們可憐遭遇時,我也很少落淚,一來是情況不允 許,二來是有失禮儀,因此我總是強忍住淚水,不讓自己哭出來。但這回訪問獅子山,隨處可見境遇悽苦的孩子們,我內心也不同以往滿溢著難耐的酸楚。誇獎這些 孩子殺戮行為的大人,不知何時已消失了蹤影。孩子們這才了解之前大人唆使他們去做的勇敢行為,原來是件壞事,他們在大人誇獎下自願賣命做的事,都是壞事。 我起身摟住右手邊的男孩,說:「從今以後忘掉仇恨,不要憎恨他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努力學習去愛別人吧。」這位非洲少年身材瘦小,骨瘦如柴,完全不像十 五歲,想像著他以往所受的苦難,我不禁一陣鼻酸。
這時,這個頭髮還滴著水滴的男孩突然真情流露,對我訴說道:「每天睡覺時,我總是在想念著我的爸媽,我好想念他們,腦子裡都是他們的影子,我真的好想 念他們。」他用手上那頂被雨水溼透的毛線帽匆匆拂過眼角。或許這是這位曾是英勇兒童兵的少年第一次落淚。進門時是那麼桀驁不馴,但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歷經苦 難、滿心傷痕的孩子。我緊緊摟住那個孩子,靜靜聽著雨水打在白鐵皮屋頂的雨聲。他在我懷裡顫動著肩膀。真不知還有多少像他這樣的孩子。我早已分不清臉上的 是雨水還是淚水。這些兒童兵內心的創傷日後不知會給他們的人生帶來何種影響?誰又該為此負責?我由衷希望日本年輕一代能由此了解到戰爭的殘酷與無情。
而女孩們的境遇就更加悲慘了,我所見到的女孩幾乎個個遭到強暴。我前往一處由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協助設立的小小職業訓練所訪問,那裡有婦女教導這些女孩染布 刺繡,幫助她們學習一技之長。我在那裡見到一個名叫馬莉雅的十七歲女孩,他們在睡夢中突然遭到游擊隊襲擊,她和父母逃了出來,但父母很快就被抓住,她眼睜 睜地看著他們被殺害,而自己也被強行帶到草叢裡,並遭到強暴。當時她才十歲。從那以後,她就被迫隨著游擊隊四處轉戰,每天都遭到不同男人的姦淫。白天還得 做苦工,幫游擊隊做飯,搬運東西,到了晚上則是變成許多男人的洩欲工具。少女們從十歲左右就被迫過著宛如慰安婦的生活。同伴中有許多人都已經死了。馬莉雅 的這種悲慘生活一直持續了三年多,有一天終於幸運獲救,得以返回自已的家園。然而,兄弟姊妹、叔叔、阿姨都不在了,等了好久好久,就是沒有人回來,她這才 明白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孤兒。「妳有沒有結婚對象啊?」我問道。她搖搖頭說:「我是個孤兒,也沒人幫我出陪嫁金,而且……」淚珠從她的大眼睛簌簌落下。屋 裡一片昏暗,我們面對面坐著。坐在我對面的她在十歲目睹父母慘遭被殺,又在極度恐懼無助中遭到強暴,之後更被仇敵持續姦淫好幾年,並被壓榨勞力做苦工。
儘管心想無論用什麼話語都不足以撫慰她的心靈創傷,但我還是摟摟她那瘦削的身子說:「妳一定可以找到一個真心愛妳的人,而且妳還會染布。」她把臉埋在 我的胸前,喃喃地說道:「我可以把您當作母親嗎?」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給嚇了一跳,但也因此了解包括難民營中的那位兒童兵在內,這些從八歲、十歲小小年 紀就被迫離開父母身邊的孩子內心,一定無比寂寞。我緊擁著她說:「當然可以啊。」
之後我又見到好幾位當過兒童兵的少年,以及年幼便慘遭強暴的少女。有人告訴我,這些宛如慰安婦的女孩子被稱為「bush wife」(灌木叢中的妻子)。一般而言,聽小孩子說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這些孩子所講述的內容都只能用悲慘來形容。一個曾是兒童兵的少年主動詳述了自 已的遭遇,他說,有一天游擊隊攻進村子,把他們的房子搗毀,家人四散奔逃,他逃出來後卻找不到家人,天色又黑,一個人也不知道上哪裡去,正打算折回去時, 聽到村民們個個高喊「快逃!快逃!」只好跟著大家跑,結果便和家人失散了。想像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驚慌失措東跑西竄的情景,我整顆心都揪在一起了。我經歷 過戰爭,很能體會在驚慌中胡亂逃竄的孩子的心情,因此也更加心痛。有一些曾是少年兵成員的少年或被當作慰安婦般對待的少女則在鑽石礦區淪為奴工。聯合國兒 童基金會不斷努力想讓這些孩子到學校接受教育,但他們為了生活,還是不得不到礦區工作。
此外,手段殘暴的叛軍游擊隊也常以砍斷手臂等慘無人道手段虐待無辜百姓,威脅人心。沒有手便無法工作,相對地也就成為國家的負擔,甚至有傳聞指出叛軍 的另一居心是讓人無法在選舉時圈選投票。此行,我也拜訪了在獅子山工作長達二十五年的日本修女根岸美智子女士,從訪談中我了解到她是一位外柔內剛的女性。 她告訴我們一件慘絕人寰的事。內戰期間,正當大家都沒食物可吃的時候,有一天,肉店裡突然進了許多鮮肉,大家爭相搶購,後來才知道那是被游擊隊殺害的人身 上的肉,這又是游擊隊的一項陰謀。
由於該國總統正出席非洲聯盟高峰會議,不在國內,因此是由副總統接見我們。副總統是前司法部長,也曾擔任過最高法院院長,據說他也是國家重建計畫的主 要負責人,他為人溫文儒雅,訪談中開頭就說:「我首重教育問題,我要盡力讓我國的每一個孩子有受教育的機會。」因為那些兒童兵的少年以及「灌木叢中的妻 子」的少女們完全沒有受教育的機會。
我是七月底前往該國訪問的,當時正值雨季,經常是大雨傾盆,去貧民區訪問時,也往往碰到大雨。一下起大雨,孩子們不分男孩女孩,紛紛光著身子從家裡蹦 蹦跳跳地跑到路上嬉戲,似乎把雨水當成洗澡用的蓮蓬頭。孩子一發現我們,便又笑又叫地四散而去,轉眼不見蹤影。道路兩側也很快形成湍急的水流,雨水像小河 般地穿過一戶戶家徒四壁的人家。
儘管如此,卻很少有居民可以喝到乾淨的飲用水。許多女性在懷孕和生產的過程中喪命,罹患瘧疾和愛滋病的人也不在少數。許多年輕人在難民營中聲嘶力竭地 呼籲大家防治愛滋病。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正努力籌措發放耐用的特殊蚊帳,以防止居民被傳播瘧疾的病媒蚊叮咬。我們來到一所設備簡陋的小學訪問,教室屋頂上舖 的是椰子葉,一群小學生頂著酷暑把他們將來的夢想寫在紙上拿給我看,其中有「醫生」「律師」「工程師」「老師」等。孩子們個個眼裡閃爍著光芒,我從他們身 上體會到只要和平到來,這個國家一定可以一步步往前邁進。由於醫院也全遭破壞殆盡,因此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協助當地居民搭建了臨時診所,儘管醫療環境欠佳, 醫生和護士們仍竭盡全力為孩子們接種疫苗。我看到一個一歲半體重卻只有六公斤的小孩正在嚎啕大哭。候診室中擠滿了小孩與他們的母親,空氣渾濁,幾乎令人窒 息。之前醫生曾叮嚀一位母親:「嬰兒出生以後,記得抱來給我們檢查一下嬰兒的健康狀況。」結果那位婦人果真在產後兩個小時便抱著嬰兒走了三十公里路來到醫 院,讓人佩服不已。母親顯得非常疲憊,但嬰兒看起來很健康,臍帶也處理很好。這些人真是老實純樸得可愛!但另一方面,醫師嚴重短缺,平均每十萬人才有一位 醫師,這是在日本所難以想像的。
訪問結束後,我繞經紐約返回日本。女演員葛倫克蘿絲告訴我:「聯合國和平大使麥克道格拉斯已經將兒童兵的故事製作成一個電視節目。」希望這節目能喚起世人 對兒童兵等問題的重視,也期望獅子山這個國家向世人展現和平果實的日子能早日到來,正如該國的鑽石一般不論多麼細小都是炫亮閃耀。讓大家共同努力幫助那群 孩子忘卻傷心記憶,撫平心靈創傷,讓他們都能早日到學校受教育。
此行訪問獅子山,不論去哪裡都是乘坐聯合國軍用二十人座直昇機,因此有一段時間我耳裡總是響著類似蟬鳴的聲音。臨別前,一位負責護衛我的安全的女警, 在機場不禁傷心落淚,她一邊拭去淚水一邊對我們行舉手禮。這裡的人們都背負著或多或少的傷痛,然而每一個人卻都誠心努力地接待我們。還有那些模仿我說日語 的小學生,也好可愛。有一次,我對攝影記者平間先生說:「平間先生、我可以在這裡呼籲大家捐款嗎?」小朋友們紛紛學著我的口吻說:「平間先生、可以、呼 籲、捐款、嗎?」大家聽了都捧腹大笑。小孩子真是既天真又可愛呀!
在即將截稿之際,終於傳來了「泰勒總統走避他國」的消息。前幾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一群身穿T恤的賴比瑞亞少年手持步槍與火箭砲遊走街頭,高喊「槍斃泰勒」的照片。泰勒總統下台流亡他國,從今以後賴比瑞亞和獅子山必能逐漸脫離可怕的夢靨,一步步邁向和平。我和孩子們一起衷心祈禱和平幸福的日子早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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